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抱著霍錦驍而來時,不由又怔住。

“魏大哥,發生何事?你受傷了?”程雪君跟在他身邊往回跑。

魏東辭不理她,涉水抱著霍錦驍上船後,喝道:“回去。”

“勾魚草呢?”程家一個弟子問道。

“我讓你們馬上回去!”魏東辭本已坐上船尾,正俯頭看霍錦驍,聞言擡眼,陰戾的目色從眼皮下斜望去,殺意伴著瘋色,讓他如化修羅。

程家弟子竟被望得打了個寒噤。

“勾魚草我挖到了,馬上回去,快。”佟岳生見狀開口,一面跳上船抄起漿催促眾人回到大船上。

程家人約被魏東辭的模樣嚇到,連程雪君也不敢多語,上船之後便劃漿而回。

魏東辭會在船尾抱著霍錦驍,她身上止血要穴都已點過,仍舊無法止血,藥粉一灑上就被血水沖走,他只能將繃帶揉著團緊緊按著傷口,眼睜睜看著繃帶被血緩緩浸透。

她的血便染到他手上,觸目驚心。

————

天邊的紫薇星分外明亮,夜色已深,海面上除了星月光芒外便漆黑一片。

“回來了,回來了!”大船上有船員正守在船舷邊等上島尋藥的人回歸。

小船上高掛的馬燈像螢火蟲般晃動著,朝大船駛去,不多時就靠近大船,船上的人放下舷梯,簇擁到梯邊搭手,見到渾身是血的魏東辭時均驚楞。

“讓開。”佟岳生重喝一聲,背著霍錦驍上了甲板。

眾人看到不醒人事的霍錦驍大驚,忙讓開路。

“把她背到我房中。”魏東辭吩咐一句,轉而又抓住程雪君與杏嬌二人,“你們兩個,過來幫我。”

程雪君與杏嬌皆訝然,魏東辭看了杏嬌一眼,杏嬌差點被他眼裏噬血之色嚇得腿軟,連問也不敢問便點了頭。

————

佟岳生將霍錦驍放在魏東辭床上後就出了艙門,緊緊守在門外,船上的人不知出了可事,都前來詢問,連黃浩也不例外,皆被佟岳生擋在門外。

魏東辭進艙之後將血衣換下,命杏嬌取來沸水讓他洗凈手臂,將手掌中的傷口隨意包紮後方打開藥箱。

“去,把她身上的衣裳剪開。”他一邊翻找藥箱,一邊又朝程雪君道。

程雪君猶豫片刻,便聽他不耐煩的怒語:“快去!”

她被嚇了一跳,瞬間紅了眼眶,問也不敢多問便哆嗦著剪開霍錦驍身上的衣裳,魏東辭便別開了臉。衣裳一層層褪下,直到最裏面纏著胸腰腹的布條,程雪君才愕然道:“女人?”

難怪他要讓她動手。

“布條剪開。”他又道。

程雪君腦中一片混亂,只能聽著他的話行事,將霍錦驍身上最後的布條徹底剪去。

“把被子蓋好。”

“好……好了。”程雪君依言替霍錦驍蓋好被子,身上已出了層汗。

魏東辭這才轉身,看到地上一堆被血浸透的衣裳和布條,心幾乎痛裂,待看到躺在床上氣若游絲的霍錦驍,更是難以控制地雙手顫抖。

床上的人安靜躺著,被子只蓋到她胸前起伏之處,裸露著圓潤的肩頭與玉白的肌膚。傷口在左胸與肩之間,洞穿的傷口還在汩汩向外冒血,她臉色已如銀紙,唇亦失色,人像冰似的,仿佛隨時要融化消失。

學醫十多年,他見慣人世死別,縱醫術再精,這世上也有他難治之病、難活之人,他早已看透,卻不知有朝一日自己竟也會如此恐懼。

看不破的生死,只因為對面那人,是霍錦驍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七夕快樂,寫了個《蜉蝣卷》的小段子作七夕禮物——

七夕乞巧節這日一大早沈浩初就來尋秦婠,秦婠正吃早飯,頭發也沒梳,見了他連禮都懶得行。沈浩初問她:“今日吃什麽?”

秦婠道:“爺不會自己看?”心裏卻腹誹,這人從前和她相看兩厭,巴不得她滾得越遠越好,最近不知怎麽了,三天兩頭往她這裏跑,真是活見鬼。

沈浩初看看桌子,鮮嫩的豆芽和蛋液、面粉糊煎的餅,晶瑩的粳米粥,瞧著就讓人有胃口。他二話不說就坐在她對面,向丫頭要了粥。

夫妻兩人沈默地吃起早飯,沒一會,胡嬤嬤匆匆進門,急問秦婠的丫頭:“我那籮筐豆芽呢?”

小丫頭說:“豆芽兒?放夫人屋裏的?”

“對對。”胡嬤嬤找得急,聞言大喜。

“那兒呢。”小丫頭指指飯桌,“夫人早上看到了說要吃豆芽煎餅,讓人拿去廚房給煎了。”

胡嬤嬤先是一楞,而後忽然嚎起——“我的夫人啊,那是奴婢給你求子用的種生!”

夫妻兩錯愕地擡頭,嘴裏各自咬著半口煎餅。

七夕的老風俗,七夕前發一盆子豆芽兒,用紅藍絲繩紮成一束,是為種生,胡嬤嬤早早準備了要給她求生用的,被夫妻兩幾口咬沒了。

豆芽嘎嘣脆,沈浩初覺得自己咬斷了好多子孫……

☆、醒來

霍錦驍昏昏沈沈, 身體中的力氣仿佛被抽空, 她在夢裏連舉手都困難。她知道自己在做夢,四周漆黑一片, 沒有出路,她像漂在海面上,浮浮沈沈, 一會覺得冷, 一會覺得熱,一會又覺得窒息。

迷迷糊糊間,她總覺得身邊有人來來去去, 在她耳邊說著什麽,她費力去聽,卻仍聽不清晰,那聲音很悲傷, 攪得她的心也跟著難過,她便越發著急,想要這人大點聲, 也想要這人別哭。

一張嘴,卻是沙啞不成語的聲音, 像被火灼般過。

意識歸來,身體如同被碾過般, 沒有一處不痛,胸前的傷口更是疼得她喘不過氣,可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, 只能將眼勉強睜開條縫。

屋裏馬燈的光芒昏黃,她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,除了疼之外,身上還一陣陣打著寒戰,冷意像從骨頭裏透出來,她破碎的聲音便只能囈語:“冷。”

魏東辭正守在床邊,給她一遍遍敷額頭,聞言扔下帕子坐到床沿,探手摸她的額頭。

額頭火一樣燙。

她雖是醒了,意識還是模糊,身體打著顫,不是冷就是疼,一張寡白的臉毫無生氣,叫魏東辭急得發瘋,可偏偏所有人都能瘋,唯獨他不可以。

他得逼著自己冷靜,就像先前逼著自己拈針替她縫合傷口,逼著自己替她上藥包紮,可縫好包妥,她這關卻仍舊沒過,夜晚還沒完全過去,她就已經燒起。

船上沒有好藥,他帶的藥也不夠,霍錦驍這癥狀壓不下去,越發嚴重。

他挑開她松松的衣襟察看,才包紮沒多久的繃帶已又被血染紅一片,繃帶周圍的皮膚已經發紅腫起,想來傷口必也紅腫,若不能盡快回到岸上換藥,她性命堪憂。

“小梨兒……”魏東辭撫過她臉頰,最後緊緊握住她的手。

心如火焚,他只恨不能代為承受。

“冷。”霍錦驍還是呢喃著同一個字。

她的手被魏東辭牢牢攥著仍不斷顫抖,魏東辭想了想,將外袍褪去,掀起她的被,側身挨著她躺下,霍錦驍似能察覺旁邊傳來的熱度,努力地想往他懷裏蠕去,他便貼近她,展臂將她的人輕輕挪到自己胸膛前,緊緊挨在一塊。

————

船在海上起起伏伏,為了能盡早趕回石潭,魏東辭與黃浩甚至大吵一架,逼得他將全帆將船速催到極限。船上人這幾日沒人敢打擾他,就連向來刁蠻的程雪君都不敢再纏著她。

船行兩天三夜,終於在第三天清晨靠近石潭港。

霍錦驍昏迷了兩天,魏東辭一刻都沒歇過。

石潭港碼頭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忙碌,碼頭的苦力一大早就開始搬搬擡擡,船只近港時發出的號角聲只引來幾道淡漠的目光,船來船往,他們早已見慣。浪花剪開,船很快就靠上碼頭,不多時就停穩。這船回時所停的港口與去時不同,恰是平南的船所停的港口,玄鷹號與他們便只隔了幾個碼頭。

“祁爺?祁爺?”柳暮言正站在甲板上與祁望說賬冊上的問題,他口幹舌燥地說了一通,卻發現祁望失神看著海面,並沒在聽自己說話。

祁望回神,淡道:“這些事改天再說吧。”

他心情有些浮躁。霍錦驍一去六天,按說早該回來,不知為何竟晚了。

碼頭前的石道上忽然匆匆行過群人,都是從先前靠港的船上下來的,當前一人便是身著官服的把總,後頭除了幾個水兵外就是些江湖打扮的人,祁望認出來,那是程家的弟子。

尋藥的船回來了。

祁望走下玄鷹號,站在路旁邊望去,隔了幾個碼頭,他能看到朝廷派去的這艘船,船上的人大多都已下來,他卻沒看到霍錦驍。以那丫頭跳脫的脾性,這會早該蹦下船了,怎會不見蹤影呢?

他心裏琢磨著,腳步已不知不覺往那頭踱去,才走到一半,他就聽後邊傳來車軲轆碾過石板的聲響,竟是先前已經離開碼頭的人又雇了輛馬車回來。

祁望的眉頭攏得越發緊,腳步也加快許多。

馬車在那船所泊碼頭前的路上停下,船上又下來數人,當前之人便是魏東辭。他手中抱著一人躍下船後匆忙走向馬車,神色沈凝如霜。

祁望望去,他手裏的人裹著件素青的長鬥篷,倚在他胸前一動不動,他走動時人往上托了托,那人頭上的兜帽便滑下一半,露出被淩亂青絲垂覆的蒼白臉龐,祁望驀地瞪大眼。

被魏東辭緊緊抱在懷中的,正是霍錦驍。

魏東辭三步並作兩步往馬車走,忽聽到旁邊有人喚道:“小景。”

他轉頭看到祁望,眼中驟然透出凜冽殺氣,好似換了個人般。馬車上有人掀開簾子,他不作停留,很快收回目光,幾步便抱著人上了馬車,簾子落下,車裏的人便再也不見蹤影。

祁望木然站在原處,瞧著那車“嘚嘚兒”遠去,心裏亂作一團。

————

回到醫館,魏東辭沒有半刻停歇,把霍錦驍抱入房中後便替她換藥重新包紮傷口。那傷口已有些潰爛,他見一回痛一回,原本玉雪無暇的肌膚怕是從此要留疤。只消想想,他便恨不得將害她之人尋出餵蠱。

傷口的繃帶才剛剪開,屋外便傳來醫館小廝的聲音:“先生,平南的祁爺求見。”

“讓他在外面等著。”魏東辭似早已料到,冷冷道。

“是。”小廝依言退下。

魏東辭便專註在她傷口上,取了幾種藥粉調混均勻才往傷口上抹。仔細敷過一層,等幹後再敷一層,全部幹後他才裹上繃帶,替她將半褪的中衣穿好,又取蠟丸去封,以水研開,灌入她口中。

霍錦驍人事不知,只憑他醫治,連冷熱疼都不再喊了。

待他寫好方子,打開房門叫人領方取藥時,祁望已在屋外的院裏候了一個時辰。

“魏盟主,我想看看小景。”看著領藥方的人下去,他方上前朝魏東辭拱手,沒有客套。目光也已從魏東辭身側落進房中,

屋裏有些亂,霍錦驍就躺在錦榻上,榻下地上一堆的繃帶,旁邊就是盆架與帶軲轆的三層醫架,上面淩亂地放著魏東辭適才替她處理作品的器具與藥,沖鼻的藥味湧出,聞得人心裏越發不安。

魏東辭臉色不好,也沒有平日溫柔笑意,冷冰冰看著祁望。

“你們發生了何事?小景到底如何了?”祁望又問道,並不計較他的態度。

“在尋藥時遇到三爺派的殺手,她重傷。”魏東辭側身讓出條路,目光仍緊緊盯著祁望。

祁望神色震了震,拔腿沖進屋裏。臨別那日他們還吵了一架,她生龍活虎不知有多精神,祁爺長祁爺短地與他說話,只是數日未見,他怎麽也料不到她竟傷成這樣。

床上的霍錦驍易容已去,臉唇失色,氣息微弱,毫無生氣。

“小景……”他朝前走了兩步。

“別碰她。”魏東辭輕喝一聲,“她傷在左胸,幸而未及心脈,我剛給她換藥重新包紮過,現在不能動她。”

祁望擡到半空的手微微一顫便緩緩收回。

“放心吧,有我在,她不會有事。”魏東辭又道。

“有你在?”祁望猛地轉頭,低聲冷道,“若不是因為要幫你尋藥,她怎會受此重傷?”

語氣間已含痛怒。

魏東辭與他目光對峙片刻,沈聲道:“我看祁兄不如先回去吧,你留在這裏也幫不了她。”

祁望深吸口氣恢覆冷靜:“我想在這裏多呆一會。”

“她已經昏迷三日,你就是留下也沒用,今天換了藥,順利的話明天她應該能醒,你若有心,明日再來看她。我這裏沒有地方,也沒功夫招呼祁兄。”他伸手做了請的姿勢,開口逐客。

祁望攥緊拳,又看了看霍錦驍,終狠下心轉身離開。

————

天慢慢黑了,燭燈燃起,照著屋裏忙碌不歇的人。魏東辭給她煎了新的藥,每隔一個時辰便要餵服一次,再輔以金針刺穴,所有的事皆由他親自完成,直至三更。

霍錦驍發出兩聲鼻音,悠悠睜眼。

這幾日她也非全無知覺,不過時醒時昏,外邊發生的事她偶爾也能知曉,卻難以作出應對,神志一直都漿糊似的迷茫,直到這一刻睜眼,雖然身上仍痛,四腳依舊無力,她好歹覺得腦袋清醒不少。

“醒了?”不待她開口,熟悉的臉龐便印入眼簾。

魏東辭已經坐到床沿,手裏正握著杯溫熱的水。

燭火在他臉上打下成片的陰影,眼耳口鼻的輪廊變得異常清晰,那鼻梁便像小山似的漂亮。

“回來了?”她虛弱道。

“嗯。”魏東辭托著她的脖將人扶起些許,餵她喝了點水。

她嗽了兩聲,水自唇邊溢出,他很快放下杯,擡手抽下帕子往她唇邊印了印,動作輕柔。

一咳嗽,傷口就疼得發抽,她忍不住皺了臉。

魏東辭探探她的頭,燙意已經減了大半,他安下些心,撫撫她有些凹陷的臉頰,輕聲道:“餓嗎?”

三天沒進食,不餓就怪了。

霍錦驍點點頭。

魏東辭便起身,為了方便照顧霍錦驍,他這屋裏什麽都有,紅泥小爐上一直溫著鍋粥,粥熬得稀爛,上面一層濃稠米湯,他拿勺舀了半碗,粥香在房中散開,勾得霍錦驍饞蟲直冒。

“你太久沒吃東西,先喝點米湯,胃舒服了再吃別的。”他扶起她,在她身後塞了厚實松軟的迎枕與被褥,叫她靠得舒服些。

“我自己來吧。”霍錦驍咬咬唇,不想要他餵。

魏東辭一把抓住她的手塞進被裏,拿絲帕鋪在她衣襟上,這才開始餵她。

霍錦驍不好意思地別開臉,念叨了句:“又不是小時候。”

小時候他也給她餵過飯,尤其是她生病時,總要用圍兜兜著脖子,然後餵她一勺,他自己吃一勺,哄著她吃。

那情形現在想起來,霍錦驍都覺得丟人。

“現在和小時候有什麽不同?你不還是小梨兒,我也還是咚糍。”魏東辭笑道。

霍錦驍自是不知,三天以來,這是他的第一個笑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祁爺來了。

☆、真相

上燈時分, 天還透著灰亮, 街巷上的人已少,小館裏有人唱著曲兒, 婉轉的聲音透著股機伶勁頭,旁邊彈三弦的老人忽一疊聲笑道:“謝爺賞,謝爺賞。”

想來聽曲的客倌給了厚重的賞錢。

門口迎來送往的小廝扯著嗓門:“爺慢走, 下次再來!”

青色的身影便從石潭港鄭家大街的酒館裏走到街上, 不緊不慢踱著步子,路過間花紅柳綠的妓館時,站在館外花枝招展的姑娘湊上來就往這人身上貼, 卻被他一把推開。姑娘便叉著腰罵人,這人也不回頭,慢慢就走遠了,沒入灰暗夜色裏。

街上的小巷四通八達, 他隨意拐入窄長幽深的巷子裏,忽然駐足。

巷子裏站了個人,似乎早已恭候多時。

“祁爺。”那人抱拳走上前, 露出蟾蜍般圓胖的臉,模樣普通, 眼神有些倨傲。

那傲氣,大抵因為身後的人。

祁爺拎起手中的小酒壇隨意灌了口酒, 他今天很不開心,三爺和三爺的狗腿在他眼裏便沒那麽要緊。

“有話快說,有屁快放, 爺今天沒功夫陪你廢話。”

那人顯然對祁望的無禮有些意外,不過看到他手上的酒壇便也釋懷。

“三爺還想請您幫個忙。”

“什麽忙?”祁望問道。

“魏東辭已經找到勾魚草,三爺想請您找個機會把解藥毀了。事成之後,三爺必定重謝祁爺。”那人提到三爺便露出更為倨傲的表情。

祁望散漫的目光倏然清醒:“勾魚草?我問你,是不是你們把她打傷的?”

那人想了想才回他:“你說跟在魏東辭身邊那個人?她要救魏東辭,我們也沒辦法。”

見祁望沒反應,那人又道:“說起來這趟他們也害得我們四哥好慘,讓他們逃掉倒便宜他們了,這筆賬四哥肯定要討回來……”

話沒完,他便被祁望掐了脖子:“你們來找我的時候,我記得我說過,不許動她。”

“那……那又如何?她要幫魏東辭與三爺為敵……當初在漆琉島三爺饒她一命,又答應將人留在你身邊,不正是因為你答應了三爺可以利用她?朝廷派來的細作是你交給三爺的,也是你提出要利用她的,到如今你卻反悔?”

提及三爺,祁望的手微微松開,那人喘口氣,心有餘悸又道:“三爺如今器重你,祁爺是個聰明人,可別讓三爺失望。”

祁望仰頭將酒壇裏的酒盡數飲下,方沈聲道:“這事我不會再幫他,回去告訴三爺,我和他的合作到此為止。”

“你說什麽?”那人正怯喜自己拿住祁望短處,忽聞此言不由大感意外,“你知道你這麽做會有什麽後果?你就不替平南和燕蛟想想?三爺不會容忍你的背叛。”

“你可以讓他來試試,試試我平南的實力。我也想看看他還能不能分心出來對付我,呵……”祁望逼視那人,眼中再無從前隱忍,如久藏的劍銹跡頓掃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那人被他望得又驚又怒,指著他的鼻頭,“好,我會如實轉達給三爺,到時候你可別後悔,我倒要看看你拿什麽和三爺鬥。”

祁望無視他,拎著酒壇往前走。

“還有你那小丫頭,我們也不會放過……”

他正惡狠狠說著,卻聞得一聲瓷碎脆響,他突然瞪大眼,聲音嘎然而止。

祁望停在他身邊,空酒壇已被捏碎,他指間拈著鋒銳瓷片,毫無預警地從那人喉間割過。

“喝酒……果然誤事啊……”

呢喃一聲,他將瓷片拋開,往碼頭行去。

————

清晨寒涼,屋子的窗被推開一道細縫,冷風嗖嗖灌入,叫人醒神。

“好了,不能再開大。”魏東辭從窗前走回榻邊,無奈地看著霍錦驍。

霍錦驍又睡了一夜,精神好轉許多,身上的傷也覺得沒那麽疼了,一醒來她就嫌屋裏悶得慌,竟要出屋發散,被魏東辭強硬攔下。

“乖,喝點粥,一會要喝藥了,呆會還要換藥,別鬧。”魏東辭端起桌上的清粥又要餵她。

霍錦驍撇開頭:“放著,我自己可以。”

“那我給你端著總成吧。”魏東辭將瓷勺交給她。

霍錦驍悶悶接過,眼睛卻盯著他不放。離得近了,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眼下黑青與蒼白憔悴的臉,他懷是不眠不休了好幾天,一直守在這裏,她心中微疼,腦中不知為何又浮現那日在荒島時所見景象,也不知發生了何事,他竟把自己折騰成那副模樣……

唇動了動,她想問,卻記起他那聲“別怕我”,問題便又咽下。

若問了,會不會勾起他的痛?

霍錦驍不知,張嘴裏便改口:“誰給我包的傷口?”

“我。”魏東辭見她只拿勺在碗裏鼓搗著,便又搶走勺。

“……”霍錦驍猛地漲紅臉,呆了片刻方吼道,“魏東辭,你……”

“不是,是我包的傷口,但不是我給你脫的衣裳。”魏東辭忙解釋,“衣裳是程雪君給你脫的,我就處理傷口,什麽都沒看到!”

“什麽都沒看到?”她狐疑地盯他,“你就不好奇?”

“……”魏東辭竟不知要如何回答。

“你沒感覺?”她又道,“還是,你看過……別人了?”

“我沒有!”他哭笑不得,這都扯到哪跟哪了,“除了你,我對別人沒興趣。”

“魏東辭!臭不要臉的!你在想什麽?”霍錦驍聞言揮手就要捶他,卻扯到傷口,不由又垮下臉叫疼。

魏東辭連忙放下碗,拉著她的臂一邊掐穴消疼,一邊也豁出去道:“你生什麽氣?我真沒看到,再說就算看到又怎樣?小時候你有什麽是我沒看過的?跟個野孩子一樣,沒羞沒臊的。”

“……”霍錦驍想咬人。

“不就是長大了,倒還知道害羞?你要知道羞,憑我們從前的關系,你是不是該非我不嫁?兩年前你要沒來東海,我們的孩子也許都會走路了。”魏東辭一臉“等你來纏我”的神情。

“魏!東!辭!”霍錦驍咬牙切齒,不顧傷勢從腰下抽/出迎枕砸向他。

魏東辭信手接下,正要哄人,門外忽傳來小廝傳話聲。

“先生,平南祁爺求見,說是來探望景姑娘。”

霍錦驍頓時安靜,魏東辭將迎枕丟開,道:“請他過來吧。”

小廝應聲而退,他便又端起碗催她喝粥。

不多時,祁望便至,進屋時霍錦驍已將粥喝完,正漱口凈面,諸般事宜都由魏東辭照顧著。祁望等了一會,魏東辭才上前與他打招呼,大約是因為霍錦驍傷勢穩定下來的關系,魏東辭今日並無昨日的冷漠,臉上有了笑意。二人寒暄片刻,魏東辭方把人引到霍錦驍榻前。

“昨天夜裏醒的,今晨燒已全退,危險基本過了,祁兄可以放心。”魏東辭說話還是客氣。

“祁爺。”霍錦驍倚在枕上向他笑了笑。

祁望微一頜首,臉色稍松,又朝魏東辭道:“多謝魏盟主費心照顧了。”

“祁兄說的哪裏話,這可是我師妹,我不為她費心還為誰費心,何來‘謝’字一說?”魏東辭溫言回道,又俯身端起床前案上的空碗。

祁望便不作答。

“好了,你們聊一會。我還有些要緊事需馬上處理,就勞煩祁兄在這兒陪她說會話,不然她又要喊悶。”魏東辭站在榻邊摸摸霍錦驍的頭,笑著開口,“你和祁兄說說話,我過會把藥送過來。”

霍錦驍知道他還要操心程家解藥的事,恐怕是要去琢磨藥方,因見他滿臉倦色,不免心疼,便揪揪他袖角,道:“你忙歸忙,記得歇會。”

“知道了,我自有分寸。”魏東辭柔聲道。

祁望冷眼旁觀,瞧見二人柔情,五臟六腑像浸泡到苦醋之間,酸楚難當。

————

魏東辭離去,將房門掩上,屋裏便只剩祁霍兩人。

“祁爺,坐。”霍錦驍招呼他,“多謝你來看我,我沒事了。”

祁望便坐到她榻前放的錦凳上,細細看她。

黑青長發批爻在肩,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,隱約卻又露出淺淡嫵媚,月白的交領長衫松束,襟口處露出一點繃帶,看得出紮得嚴實。

果然傷得重,她眉宇間帶著前所未有的倦態,說話也極虛弱。

“才去了幾天,就傷成這樣。”他淡道,也不知在問誰。

“人在江湖,哪有可能不受傷。”霍錦驍按著傷口往床邊幾案探去。

“要喝水?”案上只放著溫在小爐中的大瓷壺,他便傾身向前倒了杯水送到她手裏。

霍錦驍道了聲謝接下杯小口飲起。

“想要什麽說一聲就是,你幾時同我如此生分了?”祁望輕嘆道,從前他尚不覺得,如今見到魏東辭,他方知何為親疏遠近。她與他本也那般熟稔,也不懂何時開始她就變得客氣了。

“那祁爺自己倒水喝,原諒我不能給你泡茶喝了,師兄也是,走前也不知泡壺茶來。”她笑了笑,倒沒辯解。

“還在生氣?”祁望問她,瞧見她不解的眼神,又解釋道,“那天氣急了,一時沖動,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。”

他說的是趕她走時說過的氣話。

霍錦驍撓撓頭,翹了唇角:“原來祁爺也知道自己沖動啊?我沒放心上,否則也不會叫大良哥向你傳話。你現在也氣過了吧?”

“抱歉。”祁望從她手中接過空杯放到案上,“是我話說重了。”

“行了,這道歉我收下了。”她揚聲笑道。

“那你……”祁望頓了頓,又問她,“還回來嗎?”

回燕蛟,回平南,回他身邊。

霍錦驍的眼眸垂落,並沒立刻回答。

突如其來的沈默讓他難安,他不禁伸手去握她垂放身側的手,口中道:“小景……”

那手刺猬般縮走,讓他溫柔落空,神色也跟著發起怔。

記得初見時,她就抗拒過他的靠近,後來生死過命,她方漸漸容許他走到她世界裏,不再抗拒回避,短短一個月,卻被打回原形。她的豁達裏還有絲屬於她的驕傲,那麽艱難才願意踏出的腳步一旦收回,就沒有再踏出的餘地。

他和魏東辭,畢竟不同。魏東辭是她這輩子情之所系,而他卻是她的情竇初開。若他當初不曾怯步,以她這樣的脾性,縱然魏東辭出現,她也不會再回頭了。

錯過一步,便錯過餘生。

醒得太晚,可他不甘心。

“祁爺,我想問你件事。”霍錦驍忽緩緩開口,聲音極輕,“我和師兄出海尋藥的消息,是不是你透露給三爺的?”

祁望猛覺心頭一窒。

“我想聽實話,是你嗎?”她輕輕問。

聲音像羽毛,落在他心上卻似萬重山。

☆、承認

屋裏無人再開口, 霍錦驍沈默地等待祁望的答案, 腦中掠過的卻是這兩年與他之間的點滴時光。他這人表面看著自在逍遙,實則藏了無數心事, 而那些心事誰都探究不得,沈得像海,她不想探究那些不為人知的心事, 只是希望他能活得真正逍遙些, 可惜正是她不願去觸碰的這些心事,成了禁錮他的樊牢,她心疼他的孤獨, 卻解不開他的樊牢。

“是我。”良久,祁望才回答她。他瞞著她做了太多事,難免百密一疏,她又冰雪聰明, 遲早有一天會尋到蛛絲馬跡,慢慢揭開他身上那層虛偽的皮囊。他心裏有數,也早已做好準備, 卻在她平靜問起的時候一敗塗地。

輸掉的,是他的心。

只要想想差一點就再也見不著這丫頭, 他心裏的怒火與愧疚就難以控制。

霍錦驍毫無意外,只是笑了笑:“謝謝你如實以告。”

沒問原因, 亦無責怪,她連一個怨恨的目光都沒給他。

祁望的心越發沈甸,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成拳。她蒼白的笑顏刺目至極, 虛弱的聲音羽毛一樣輕,卻在他心中掀起狂風巨浪。

他已作好承受她怒火的準備,卻被她輕飄飄一句話給揭過,他的愧疚與心疼失去發洩的途徑,便只能埋在心裏,看她一眼便煎熬一回。

“和你吵架的前一夜,你徹夜未歸,三爺就已經派人來找過我了。”祁望解釋。

他不是個愛解釋的人,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,如今卻不希望她因此而與自己疏遠,僅管疏遠早已開始……

她救下魏東辭,與三爺的心腹大打出手,三爺怎麽可能不懷疑?當夜就有人找上玄鷹號。是他聽說了程家中毒的事,便猜測她會將荒島上生有勾魚草的事告訴給魏東辭,就這些都告訴給三爺的人,把他們引往荒島刺殺魏東辭,只是他沒想到第二日她竟說要與魏東辭同去,而他費盡唇舌都沒能攔下她,這才有了他交荒島海圖時與對方作出的約定,他只想保全她一個人。

可她還是因此重傷,幾近致命。

“祁爺,不必向我解釋。”她打斷他的話,將頭歪到迎枕上,任長發淩亂鋪展。

事到如今,她也只能說,幸而並無其他人因此而傷,她尚能替自己原諒他,至於種種理由,不聽也罷。

祁望卻一反常態:“小景,我不知道他們會下這麽重的手,我以為他們只是要毀了勾魚草……”

無論如何,他不希望她恨他,哪怕再編一個借口。

“祁爺!”話說久了,霍錦驍倦得厲害,她仍舊打斷他的解釋,“我沒怪你,也沒怨你。你有你的立場與選擇,有平南那麽大的島要照顧,這事不怨你,我懂,所以你不必與我解釋這麽多。幫師兄是我個人之舉,倒是我做事不穩重,連累了你被三爺懷疑。”

祁望再度沈默。

她確實沒有怨恨,他卻忽希望她對自己有一點,哪怕只是一點點的私心,而不是如此深明大義。

這深明大義背後,是她的無情和……難以估計的失望。

她正慢慢否定他這個人,否定他們之間長久的感情,否定他的重要性。

比斥責怨恨更加令他難以忍受。

霍錦驍沒怪他,她只是對他失望而已。

來東海兩年,與他出生入死數番,這是第一次,她真的累了。

“祁爺,我們認識了兩年,也曾生死與共,算是過命的交情了,可我竟然……還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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